我對門的老租客退房之后,住進了一位女..
像愛媽媽一樣愛你
一
接到婆婆的電話,我愕然。
她說,惠明,家里農(nóng)活忙完了,我想去你那里住一段,幫你帶小寶……
我再無話可說,這一次,她是非來不可。
她并不知道,軍子離開前一個月,我們已經(jīng)離婚了。也就是說,作為軍子的母親,她和我,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關系,只是,我們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各自的家人。他不愿意說,而我,是不知道如何開口。一年前,他愛上了別人。他強烈要求離開我以及我們剛剛4歲的女兒。
我傷心、憤怒、怨恨,卻還是在離婚協(xié)議上簽了字。我爭得了女兒的撫養(yǎng)權,最恨他的時候,女兒都不讓他看。卻沒想到,一個月后,軍子出車禍身亡。
在殯儀館,不敢去看他最后整理過后的容顏——還是以妻子的身份送他走,他還沒有來得及娶那個女子回家。
小寶太小,甚至不懂悲傷。我難過到哭都哭不出來,直到婆婆從鄉(xiāng)下趕來,顫巍巍的雙手抱住我,直到靠近了她陌生的懷抱,才終于歇斯底里同她一起抱頭痛哭。
她邊哭邊說,軍子走了,你們娘倆可怎么辦……一遍又一遍地說。她不知道,其實軍子早就走了,早就走出了我和小寶的生活。只是這一次的方式,太徹底。
就在那一刻,我決定,永遠都不告訴她真相,就讓軍子把這個秘密一起帶走。
二
軍子的喪事辦完,她在我家住了幾天。那幾天,我心思恍惚,她在這里,也無暇顧及。而我沒想到,這個不識幾個字的年過六旬的農(nóng)村婦人,遠遠比我堅強。
在軍子離開5天后,她給我們祖孫三代人,做了一頓豐盛無比的晚餐。
小寶吃得歡快,我卻吃不下。她照顧小寶吃完,交給保姆,然后勸我:“惠明,農(nóng)村有句老話,生死由命,軍子他沒福氣,丟下你們娘倆走了,可是你得好好地把小寶撫養(yǎng)成人……”
她的河南地方話口音很重,很多我聽不太懂,做她兒媳婦的那些年,除了隔兩年的春節(jié)回去住兩天,每月按時寄錢,和她,并沒有過真正的交流和來往——是很陌生名義上的親人。她說,走的人走了,現(xiàn)在必須顧活著的人,好好活下去。
道理很樸素很現(xiàn)實,我無法反駁,但是我需要時間。
然后,她回去了,送她上車時,塞了一些錢給她。想,這也許是最后一次給她錢了。
話沒說,倒是她先說了:“惠明,以后別再給我寄錢了,家里日子過得下去。你自己帶著孩子,比媽難多了。”
眼淚忽然再度沖出了眼睛。她走了。
三
她回去后,我請了做全天的保姆——接送小寶、收拾家。我必須要努力賺錢,離婚時,軍子承諾小寶的一切花費全部由他負擔,可是現(xiàn)在,他不在了。
日子忙碌起來。因為忙碌,漸漸無暇悲傷。
知道她平安到家后,也沒有再給她打過電話,卻沒想到,她竟然又要來,真的要來。而我,卻找不出更合適的方式來拒絕。
火車早上7點到,我6點爬起來去火車站。可是等到快8點,她才從站口出來,背個不大不小的包袱。我把包袱接過來,身體不由向下一沉。包袱很重,大概是衣服。難道,她打算長???
一邊思忖著一邊問:“媽,火車晚點嗎?”她搖頭,有些不好意思:“不是,是我迷路了,轉了好幾圈兒問了好些人才出來。”她竟然背著這么沉的包袱在站里轉了近一個小時。
忽然有些心疼她:“媽,是我不好,我該進去接你。”她仰起頭笑:“火車那么長,你知道上哪個地方接?沒事,下次我就知道了。”然后伸手又要拿回我手里的包袱:“給我吧,你哪拿得動?”
“媽!”我推開她的手,執(zhí)意拎著包袱。六十多歲的她,頭發(fā)已經(jīng)半白,皮膚粗糙,滿臉皺紋,卻很自然地覺得她比我有力氣,不覺自己是老人。在她眼里,我一直是弱勢的、需要被照顧和憐惜的。
四
回到家,保姆剛好去送小寶,在門口碰上。
幾天的照顧,孩子已經(jīng)認得她,在她走后,一直吵嚷要吃她做的魚,所以看見她,很歡快地叫她奶奶。她答應著,在衣服上擦擦手,蹲下來抱起小寶,那種親昵,讓我恍然醒悟:縱然軍子已經(jīng)不在,縱然我們已經(jīng)離婚,她和孩子,依然有著濃厚的血緣之親。
祖孫倆在門口親近半天,我開門時,她站在那里看著保姆帶孩子走遠。我喊她,她答應一聲,若有所思地問:“雇個保姆,一個月得花多少錢?”
我回答了,她有些吃驚:“那么貴!惠明,你把保姆辭了吧,小寶我?guī)А?rdquo;
我趕緊解釋:“小寶每天要去幼兒園,路不近,要坐幾站車,你對城里不熟,保姆不能辭……”
她點點頭:“那就過幾天辭,過幾天,我就知道怎么送小寶了。”語氣很堅定,似乎是下了決心要在這里住下來。
我跟她寒暄了幾句,回臥室,把她的包袱打開,看到她帶了冬衣,心里一震:她真的會在這里住下來嗎?
一邊想著一邊往外收拾衣服,忽然,兩件衣服中間露出厚厚一沓錢,幾千塊的樣子,比她走時我給她的多很多。我愣了一會兒,決定將她的衣服重新包起來放好。剛把包袱原樣系好,她走進來,走到我身邊,把包袱又打開了,伸手在里面探了半天,把那些錢掏了出來。“惠明,媽給你帶了點兒錢,是媽這些年攢下的。”
“媽,我不要。”我推她的手,“我們不缺錢。”
“怎么不要?我給我孫女的怎么不要?軍子不在了,奶奶不管她誰管……”倔倔的口氣。想起軍子以前說,媽是個很倔的人,別看不識字,厲害著呢。
我推不過她,只好先把錢收起來。
五
她果然開始跟著保姆去送小寶,下午又一起去接。白天讓保姆帶著她去菜市場,去超市。她很快學會了在超市買東西,有點炫耀地對我說:“那么多架子,轉來轉去,媽都沒迷路,都能自己出來呢。”
我說:“媽,有保姆呢,你別那么辛苦。”
她總是笑:“這點兒活比起農(nóng)活兒來算得了什么?沒事。”
不久后,保姆果然被她辭了。
就這樣她住了下來。小寶索性晚上跟著她睡,因為奶奶會講新故事——她的故事,都是農(nóng)村那種傳說的鬼鬼怪怪的,對每天聽童話的小寶來說,的確很新鮮。
笑聲,讓籠罩家中許久的陰影散了。這種生活,讓我漸漸生出依賴,再不去想她什么時候走。
天漸漸涼了,我給她買了些新衣帶回家。從廚房喊她出來,讓她試,她看也不看,低頭擇菜:“退了,不要,錢給小寶攢著。”
“媽,真不需要,咱不缺這點兒錢。”我學她的倔強口氣。
她抬起頭來:“惠明,軍子是個渾蛋,他對不起你,媽沒東西替他補償,媽不會賺錢,能做的也就這些……”
她忽然住了口,在我震驚無比的目光中——她竟然知道,她如何知道的?
“惠明,媽早就知道了,你大哥跟媽說,軍子不想跟你過了,他有了別人。媽離得太遠,這些年,跟軍子一起待得太少,管不了他了。那天你跟我說他出事了,我又疼又恨,他這是報應,他這是……”
“媽,他不是!”我打斷她,“媽,我早不怨他了。我愿意他好好活著。”眼淚簌簌落下。
她也哭了。這是她再次來我們家之后,第一次提起軍子。這是軍子走后,她第二次在我面前哭。
我們抱在一起,放縱地哭了一場。
六
那次的眼淚,好像徹底釋放了我心底的悲痛和哀傷。心里也跟著慢慢輕松起來。
她就這樣駐扎進了我的生活,跟著我和小寶,一住就是兩年,連她最心愛的莊稼都丟掉了。
有時,想勸她回去,可是又舍不得,索性裝聾作啞,她不說,我就不提。
轉眼,小寶上學了。開學那天,我和她一起送小寶去了學校。那天晚上,安置小寶睡下后,她走出來,坐在沙發(fā)上、我的旁邊。
“媽,想看什么自己調臺。”我把遙控器遞給她。
她搖頭,若有所思,片刻,說:“惠明,現(xiàn)在小寶上學了,媽想回去了。你再去找個保姆,找到合適的,媽就走。”
“媽,”我有些意外,轉頭看著她,“怎么忽然想走了?小寶習慣跟著你了。”
“傻孩子,媽不能老住這里,你還年輕,遇見合適的人還是要嫁的。媽相信你會遇見一個比軍子好的人,你是個好孩子……”
她的目光,倔強而慈愛,我知道,她主意已定。我伏到她的腿上,眼淚打濕了她的衣服。
她走了。在陪了我兩年以后,坐著來時的火車離開了。
我開始常常撥打一個曾經(jīng)放在電話簿里卻很少去撥的號碼,然后和小寶搶著和她說話,常常一說就是大半個小時。
我愛她。這輩子,會一直愛,像愛媽媽一樣。
(文/寧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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