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黃鶯從鄰村嫁到段家,還是上個世紀末的事。
婚禮辦得風光喜慶,村里人都來看這位漂亮的新娘子。人群里有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也在看熱鬧。
她就是姜淑芬了,住在黃鶯家的對門。
從那天起,她們做了鄰居。
不久,姜淑芬生了兒子大亮。大亮特別愛“串門”,剛會走路,就搖搖晃晃地出門溜。姜淑芬一不留神,他就溜到黃鶯家。
黃鶯喜歡得不得了,拿出水果點心給他吃。每次姜淑芬找來的時候,他都吃得樂不思“媽”。
一來二去,姜淑芬和黃鶯就熟了。
黃鶯喜歡逗大亮,問他,阿姨好不好?
大亮猛點頭。
那你給阿姨做兒子,不要你媽了行不行?
大亮瞪著眼睛想了想,扔下蘋果就往姜淑芬懷里鉆。
兩家人被逗得哈哈大笑。
有時候,孩子就是橋梁,不知不覺便拉近了兩個家庭。
02
姜淑芬比黃鶯大6歲,性子干脆潑辣,黃鶯愛笑,性格老實溫柔。
她們一火一水,卻成了最好的朋友。平時,你幫我一下,我助你一把,兩家人活成一家人。
后來,姜淑芬生下二胎。是個女兒,取名常新月,而三個月后,黃鶯生下兒子,取名段小海。
姜淑芬?guī)е〔稽c,手把手地教黃鶯這個新手媽媽做月子,奶孩子。
黃鶯感慨地說,看你帶大亮那么輕松,輪到自己怎么比下地干活還累。
姜淑芬抱著新月說,快著呢,堅持堅持就過來了。孩子大了,就輪到你享福了??次覀兗掖罅?,都能給他爹點煙了。
是啊,孩子總是一轉眼就長大了。
大亮晃啊晃啊晃到黃鶯家好像還是昨天的事,可是現(xiàn)在,都以當小哥哥自豪了。
他總問姜淑芬,媽,以后妹妹是不是都得聽我的?
姜淑芬說,對,聽你的。
那黃阿姨生的小弟弟是不是也聽我的?
姜淑芬笑著說,對,都聽你的。
03
大亮想當孩子頭。后來,他還真成了孩子頭。
帶著村里一堆小屁孩上樹偷鳥蛋,下河捉魚蝦。
是小學一年級的暑假。傍晚收去了盛夏的悶熱,姜淑芬在院子里灑了水,和黃鶯帶著孩子納涼。
男人們在一旁下著象棋。一切似乎都是最平常的一天,可村長突然闖進來,說,快走,你家大亮溺水了!
男人都沖出家門了,姜淑芬才反應過來發(fā)生了什么。
許多年后,她仍然不敢回想那一天。
原來愛鬧騰的兒子,一動不動地躺在河岸邊。不論她怎樣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,都無動于衷。
人生最大的悲哀,莫過于白發(fā)送黑發(fā)。
像一陣風,吹熄了剛剛燃起的蠟燭,所有的希望與光,都溺死在了黑暗里。
04
那段日子,姜淑芬吃不下,睡不著。
干活的時候,仿佛聽見大亮喊,媽,我回來了。
有時候,她會下意識地應一聲,然后眼淚跟著就下來了。有時候,給新月買零食,會不自覺的拿兩包。然后,一個人站在小超市里,胸口像捱了一記悶拳。
姜淑芬的男人,是個粗笨的漢子,不太會說什么安慰的話,所有的悲傷都發(fā)泄在干活里。能陪姜淑芬說話的,只有黃鶯了。
黃鶯只要一有時間就會過來陪姜淑芬。幫她帶孩子,幫她打理家。
那時候,農(nóng)村也沒什么的娛樂。黃鶯就呼朋喊友地叫上兩個人,陪姜淑芬打麻將。她用“嘩啦嘩啦 ”的麻將聲,填塞了姜淑芬空白的悲傷。
有一次,朋友有事,她們散伙得早。
黃鶯幫著姜淑芬在裝麻將牌。段小海和常新月坐在一邊玩游戲。
姜淑芬看著看著,眼圈就紅了。
黃鶯知道她又想起兒子了。她說,淑芬姐,早走的孩子都是下凡的神仙。老天爺看不得他們在地上受苦,早點招他們回去了。
姜淑芬知道她在安慰自己,卻也悄悄地希望那是真的。
或許,大亮并沒有真的離開,依然在天上在默默地看著他們,祝福他們。
05
時間就這樣,悄悄奔流而過。段小海和常新月也開始上學了。
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,要好得不分彼此。
常新月比段小海大三個月,總是把他當成最好欺負的小弟弟。自己的鉛筆找不到了,沒關系,用段小海的。新口味的薯片不愛吃,沒關系,把段小海的燒烤味搶過來。
而段小海呢,開始被欺負是生氣的,后來是隱忍的,可慢慢地,卻生出了新的,說不清,道不明的幸福感。
他特別喜歡老師連著叫他們的名字,段小海,常新月,好押韻,好上口,像是課本里的那句古詩,海上生明月,天涯若比鄰。
是四年級的時候吧,段小海家里裝修房子。黃鶯想一步到位,但家里就不能住人了。
姜淑芬知道了,說,那有什么的啊。東西放我們家一樓,二樓正好有個房間,給你們家住。
黃鶯覺得這樣不太好,畢竟裝修房子不是一天兩天。
姜淑芬卻挽住她的手說,咱們姐妹倆,還用分你我嗎?
黃鶯想想也是,這么多年,孩子都混著養(yǎng),親姐妹大概也沒有這份情誼。
其實,住到常家,還有一個人比黃鶯更高興。
當然就是段小海了。
段小海到現(xiàn)在都記得常新月住進去的那天。
他敲開常新月的門,說,那個……呃……新月,你有涂改液嗎?我的找不著了。
常新月從文具盒里翻出來,扔給他說,賞你了。我這兒好多呢。
段小海拿著,激動萬分的跑了。
常新月翻他一白眼,就一涂改液,至于嗎?
她哪里知道,段小??墒穷A謀了好久。從小叫到大的“姐姐”,被他波瀾不驚地換成了“新月”。
唉,男生的小心思啊,換個名稱都能傻樂一個月。
段家的新房子修好后,沒想到因為偷工減料,一陣大風就把房頂吹倒了。
找包工頭,人家直接賴賬。黃鶯和她老公只好自認倒霉,姜淑芬說這怎么能忍呢。
她先是拖了當小學校長的哥哥去講理。后來又找了律師去打官司,做鑒定。
法律面前,包工頭終于認輸,賠了8萬塊。
黃鶯感激地對姜淑芬說,都沒想過這錢能拿回來。多虧了你。姜淑芬說,客氣啥,騙你家就是騙我家。
段小海在后面捅了捅常新月說,誒,聽見沒?咱們是一家的。
新月翻他白眼,說,誰跟你一家呀。
06
都說兩小無猜,便是青梅竹馬。
可是段小海這根“竹馬”,卻長成了別人家孩子。學習名列前茅,嘴巴還甜。在學校,老師同學都喜歡。
唯獨常新月受不了。
沒辦法,有這么一個人在身邊比著,姜淑芬能不天天拿來敲打她。
“你看看人家小?!?,是她最常用的開場白。
不論買什么好東西,姜淑芬都會給小海帶一份。記得段小海初二那年生日,姜淑芬竟然買了雙耐克球鞋送給他。
常新月都尖叫了。她說,媽,你都沒給我買過這么大牌的!
姜淑芬說,人家小海學習好,他值得。
所以,要新月怎么對小海好呢?
他們一起上學,一起放學,一起吃午飯,一起背題,每天常新月除了和段小?;唬褪嵌酱偎禳c寫作業(yè),然后借給她抄。
反正她再努力也超不過別人家孩子,只好放飛自我嘍。
段小海說,快初三了,你學習能不能認真點。要不然考不上重點了。
都說情竇初開這件事,女孩比男孩開竅得早,可新月偏偏像塊冥頑不靈的臭石頭。
段小海就差破音喊出來,你要考不上,我也得陪你去爛高中了!
可她卻說,我要你管,你要當我媽??!
段小海被噎得差點氣絕身亡。
07
常新月心里被點亮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初三了。
那是個春暖花開的季節(jié)。
常新月和段小海去學校門的一家小飯館吃拌粉。他們在這里吃了兩年了。老板是個和善的大叔。
她和段小海照例點了千年不變的拌粉,可端菜上來的,卻是個陌生的少年,穿著干凈的白襯衫。
他笑著說,請慢用。
于是陽光點點滴滴地,就照進了常新月的心里。
“怦怦,怦怦”,她恍惚聽見自己的心跳。
而坐在對面的段小海好像也聽見了,敲她的頭說,犯花癡啊。
可常新月習慣地送給他一個白眼,說,不行嗎?
段小海一瞬黑了臉。
這位拌粉少年是老板的兒子,在縣重點讀高二。每天中午他要回去給雙腿因事故癱瘓的媽媽做飯,所以常新月吃了兩年的拌粉也沒見過他。
這一天,有人幫忙照顧媽媽,他才過來幫爸爸。
這身世,這顏值,這學歷,這品行。
常新月想不花癡都難了。
08
常新月的心里從此住進了一個少年,于是她有了發(fā)奮的理由。
她一定要考到重點去,和拌粉少年同校。
而段小海哪猜得到常新月的心思,見她發(fā)奮,全力幫忙。給她補習,教她解題。
最后常新月以高出分數(shù)線7分考進了重點。當然,段小海更夸張,高出分數(shù)線52分。
出成績的那天,姜淑芬做了一桌的菜請段小海吃飯,感謝他的輔導。
可常新月卻在心里說,切,哪是因為他啊。
其實,上了高中,常新月也沒和拌粉少年說過一句話。畢竟人家已經(jīng)高三了,忙著備考北大。
但那些有關心動的美好,卻悄然改變了她與小海的人生。
上了高中的段小海,如同開掛了一般,不只學習厲害,個子也飛快地長起來。很快就出落成著名的校草。
喜歡他的女生,可真多。但段小海眼里只有常新月。
他依舊陪她上學,放學,吃中飯。常新月來例假的日子,他還會給她沖杯紅糖水帶上。
有一次,常新月的例假不小心沾到了褲子上,段小海就脫了上衣,幫她圍起來,還去小超市,幫她買了衛(wèi)生巾。
到底是長大了,喜歡變得更細致,溫柔變得更溫暖。
同學看見了,問段小海,你是不是喜歡新月啊。
段小海還沒說話,常新月就在一旁搶答。她說,不是,我們是鄰居,互幫互助,相親相愛。
有時候,段小海真不想做常新月的鄰居。他們從小一起長大,這輩子便注定缺少了怦然心動與一見鐘情。
他負氣地說,我怎么可能喜歡她啊。
09
那天,常新月一個人回了家。
姜淑芬奇怪地問,小海呢,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?
常新月沒好氣地說,我才是你親生的,你老惦記著他干什么?
說完,常新月就沖回房間,一個人生悶氣。姜淑芬走上來,敲她的門。
她說,怎么了,和小海吵架了?有話好好說,都快畢業(yè)了,將來天南海北的上大學,想和解你都找不著人。
那時,已經(jīng)是高三下半學期。
常新月想到要與段小海分離,心里忽然就真實的疼了。
有時,朝夕相處不懂珍貴,唯有別離才知真情。
常新月打開了手機,看見段小海更新了空間。他說,說謊鼻子會變長,我就是木偶匹諾曹。
常新月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,無數(shù)往事,涌進了心頭。
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與段小海有太多的美好故事,存放在記憶里,只因習以為常而被淡忘。原來她真正喜歡的人并不是拌粉少年,而是段小海。
她也更新了空間,說謊會變成小狗,汪汪汪。
不一會兒,她就聽見了一串急促的跑步聲,由遠及近地傳過來。
是段小海,氣喘喘地來找她。
他說,新月,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,想和你像從前一樣,一起讀書,一吃飯。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。
常新月的臉,騰的一下紅了。這大概就是戀愛的感覺吧。
可是她還沒答話,門外就傳出“噗”的一聲笑。
是偷聽的姜淑芬。
原本她想聽聽兩個小朋友因為什么吵架,沒想到卻聽了一場蓄藏了19年的真情告白。
于是段小海的臉,也紅成了番茄色。
09
高考后,他們?nèi)缭敢黄鹂嫉胶贾荨?/p>
段小海浙大,常新月去不了名校,但在段小海的幫助下,也考到了杭州師范大學。
出發(fā)去報到的那天,兩家父母都來了。姜淑芬囑咐常新月說,你要照顧好小海啊。
黃鶯卻拍著段小海的肩膀說,你是男孩子,要多讓著女孩子哦。
上了車,常新月嘟噥著說,干脆我們換一下媽媽好了,反正我媽更關心你,你媽更關心我。
段小海卻握住了她的手,說,換什么換啊,反正以后我要娶你的。咱倆都多一個媽。
男生臭屁起來可真要命,常新月抿著嘴,掩飾不住地笑了。
高鐵在那一刻,緩緩地駛出了站臺。
車窗外,姜淑芬和黃鶯這對老姐妹正在商量去哪逛街,而她們的老公正聊著最近的新聞。
時光跑得真快啊。姜淑芬大著肚子,看黃鶯嫁進村里來,仿佛還在昨天。
一晃眼,已經(jīng)過去二十年。
都說遠親不如近鄰。其實能遇到一個相助一生的鄰居,也是如愛情般,難能可貴的緣分。
而對常新月和段小海來說,人生最美好莫過于,青梅竹馬是你,而未來的丈母娘和婆婆,是姐妹花吧。